家乡有一条小路,陈旧的水泥地上嵌着五彩的鹅卵石。小路一侧是菜地,春来时会有金黄的油菜花开满田野,高大的杨树在风中拍打着叶子;另一侧曾是无际的麦田,麦田最西南角有一个小小的红色井房。而路尽头种着一棵桃树,枝叶如盖,树干微弯,树梢接在另一侧的房屋上,形成一个天然的拱门。
每至花叶深深时,我总不由疑心,那里可是桃花源的入口。
后来,我于一个干燥的冬日回到村子里时,突然发现那棵桃树已经被人砍掉,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被加宽重建,变得平坦宽敞。旧日的麦田早已被承包给了商人,种上了各式各样的小树,晚风一吹便微微起伏,如一片绿色的海。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我手插在口袋里,看小侄女甩着两个小辫子,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跑着,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姐姐走在我身旁,表情略显沉重地告诉我,四姑父和小言前两天因为煤气中毒没了。
没了?我停下,讶异地看着她。
四姑家和我们关系不算远也不算近,四姑父性格沉默寡言,又隔着一层关系,因此我和他并不熟悉。但是小言却是我看着长大的。
当年我的表哥,也就是小言的爸爸举办婚礼时,我大概刚满十岁,和所有的小孩儿一样,兴致勃勃地在一旁围观。担任司仪的是我一位爷爷辈的亲戚,拿着话筒熟练地炒热气氛。新娘穿着雪白的婚纱,宛如童话里的公主,引来我们这些小女孩儿的羡慕。新郎在司仪的调侃下笑得合不拢嘴,脸庞泛红。后来司仪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话题,拿着麦克风问我是否幸福。十岁的我认真地思考着,很诚实也很破坏气氛地回答不幸福,被司仪用纸筒敲了额头。
后来我不合时宜的回答成为了亲人间若干年的谈资,但是没有人在意,那是一个小姑娘努力思索后才说出的结果。也许是我的“不幸福”为婚礼添加了晦气,明明我说的是我自己不幸福,但是表哥表嫂在婚后过得也真的不幸福。他们在小言三岁时离婚,后来一两年后表哥罹患怪病,治疗良久后勉强恢复正常,但也失去了工作能力。离婚后表嫂便对小言不闻不问,但这样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小言却结实得像个小牛犊,活活泼泼,力气很大,有一次还和我说他在学跆拳道。
这样一个鲜活的小男孩,却被永远地留在了七岁。
后来姑姑和我们哭着骂表嫂狠心,离婚后一直刻意避着小言,明明一个村子里却从来没有来看过孩子。但我有时会想起离婚前表嫂对小言的慈爱,心中暗暗猜测她在听到小言的死讯时是否会偷偷哭泣。
毕竟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又何必刻意躲着不敢相见?
小侄女依旧在前面天真烂漫地笑,小小的脚丫在没有了鹅卵石的水泥路上奔跑。我和姐姐沉默地跟在后面。
再想起那晚时,我只记得那枚月亮。小小的,圆圆的,是湿润的鹅黄色,洇染在深蓝的夜幕上。就像是张爱玲笔下的月亮。
后来我一直在想,人们都说死去的灵魂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永远温柔地凝视着我们。但我想啊,生者对死者的思念也会化为那一轮明月,陪伴在星星的一旁。(作者系环境与规划学院2020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