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茂盛、秀美幽深的琅琊山,有一酿泉从山峰之间倾泻而出,在曲折的山路蜿蜒。泉上架一座亭子,名曰“醉翁亭”。亭中,宾客络绎不绝,山肴野蔌杂然而陈,觥筹交错间,宾客投射下棋,乐在其中。在喧哗欢乐的众宾客中,有一人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那便是与民同乐的“醉翁”太守欧阳修。
虽曰“醉翁”,我却认为他是嘈杂人世间最清醒的人。《宋史·欧阳修传》记载其为人“论事切直”,“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故“人视之如仇”。他与范仲淹推行新政,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臃肿的人事制度,动了保守党的“奶酪”,因此被保守党所恶。庆历五年(1045年),推行“庆历新政”的范仲淹、韩琦、富弼相继被贬,欧阳修上书论辩,被保守派以莫须有的罪名攻击,朝廷最终宣布将欧阳修贬为滁州知州。滁州是“穷山荒僻人罕至”之地,“滁山不通车,滁水不载舟。舟车路所穷,嗟谁肯来游。”初到此地,谁都会有失落之感,欧阳修也是如此。此刻,他的内心是落寞甚至是愤怒的,性情直率的他,写下《憎蚊》:“虽微无柰众,惟小难防毒。”表达对政敌迫害自己的不满,对其卑鄙行为的不齿与憎恨。
欧阳修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身处逆境,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仍有与花相悦的从容。在滁州,他置身山水之间,在桃花源般美丽的景色和淳朴的民风民情中,与民同乐。“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他与百姓同游琅琊山,共饮酿泉酒,“饮少辄醉”,此刻的他是醉了,醉倒在美景中,醉倒在安然自得的情绪中,醉倒在百姓幸福快乐的心情中。但醉翁之“醉”是暂时的,“醒”却是永久的。他愿意“醉”,醉于山川之美,使一切污浊被山间清流碧溪洗涤,让内心平和;可他又不愿“醉”,他不似陶渊明般隐逸,他不愿借酒和美景逃避现实,所以他是“醒”的。他与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相契合,即使身处偏远之地,也不忘本心。
在滁州,他“不求声誉,宽简而不扰,故所至而民便之。”他将之前改革时的理念运用到治理滁州上,推行宽简之治,曾亲自参加民众的赛龙、赛神、祈雨、祭祀等活动,将滁州管理的井井有条。庆历七年,在给梅尧臣写的《梅圣俞四十六通》(二十)中,说道:“某此愈久愈乐,不独为学之外,有山水琴酒之适而已,小邦为政,期年粗有所成,固知古人不忽小官,有以也。”字里行间,都饱含着对滁州生活的喜爱和对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生活的欣慰。
滁州之贬,并不是欧阳修人生中第一次被贬,在这之前,他还被贬到过夷陵。被贬夷陵县令后,他看到前人慷慨直谏时不惧生死,可被贬谪后却受不了荒郊野岭的凄凉,写一些不能忍受困境的愁苦之字,即使韩文公也未能免俗,鉴于此,他告诫自己要尽力避免做一个因困顿而唉声叹气的庸人。这次被贬滁州,欧阳修虽有不满,但并不消极避世,他仍然坚守自己的行为准则,写下《滁州谢上表》以示自己“永坚不转之心,更励匪躬之节”。可见他是清醒的,在他身上,能看到文人士大夫那种以天下为己任,虽九死犹未悔的人格品质。
欧阳修自号“醉翁”,却有着一颗清醒的心。正如曾巩在《醒心亭记》中所言:“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寄意于此也。”“醉翁”不是醉醺醺的苍颜白发之翁,而是能在历经沧桑后暂醉,醒来仍乐观处世的旷达之人。“醉翁”的醉与醒之间,蕴含着如朗朗明月般的智慧,始终给后人以启发。
(作者系文学院2019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