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洽的师生关系,是学生健康成长的前提。如何调整师生关系,把师生合作的潜力充分发挥出来,把每一位研究生都锻造成才,是值得深思的问题。由此想到著名文学史家刘增杰先生,在如何推动学生成长、如何处理师生关系、如何指导学生写作论文等方面,刘老师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一
1995年,我选修了刘老师的鲁迅研究课程,那一年他61岁,而我刚21岁。刘老师的课,把我带入一个陌生的精神空间,和我在农村面对的人、事完全不同,因此我很崇拜他,决定要考他的研究生。农村孩子很自卑,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我才鼓足勇气到八号楼门口找到刘老师,结结巴巴地表达了考研的想法,他热情地鼓励我认真备考,但我不知怎么接话,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第一次考研失败后,我到一所高中工作两年,读了很多专业书,把杨义老师的小说史抄写了一遍。第二次考试笔试成绩很好,复试前曾想找刘老师毛遂自荐,也因自卑而没敢去。我在安阳师专读书时的一位老师,因为欣赏我的逻辑思辨能力,还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推荐信给关爱和老师。跟着刘增杰、刘思谦、关爱和等先生读书三年,我开始对文学研究有了一些理解,人也慢慢地自信起来。
刘增杰老师指导研究生非常尽心,无论课堂授课,还是日常生活中与学生交往,他集中关注的都是如何帮助学生成长。解志熙老师在谈到“导师”的意义时,曾高度肯定刘老师是“推着”学生前行的导师,“从读硕士到读博士,我其实是被刘先生‘推着’一步一步走向学术‘前沿’的”。我们也都深深地感受到刘老师潜心育人的热情,感受到导师组推着我们向上攀登的力量。
刘老师授课,除了讲学术研究的方法,还重视人生观的引导。讲胡风的文艺思想,他重点讲其人格与追求;讲王实味的文学观,他侧重于其个性与环境的矛盾。他告诫我们为人要远离名缰利锁,为文要忠实于自己的思考。刘老师看重散文写作,我写的第一篇散文,就是为了完成他布置的作业。这篇散文过度重视音乐性和画面感,以充满雕饰性的语言表达对自然、朴素的向往,刘老师的批语对此有所不满,“也不能完全崇拜自然,人工的有时候也是好的”,他期待我们写内心真实的情感,写对生活真切的感悟。
二
读研第二年,上关爱和老师的课,我写了一篇《刘增杰和他的文学思潮研究》的课程论文。论文批阅后返还给我们,在批阅意见之后,关老师要我“与刘老师联系,修改后送《河南大学学报》”。刘老师认为文章准确地概述出他多年来学术追求,对他的整体评价是客观的,略加修改后就在学报刊出了。
2001年5月底,刘老师交给我一个写作任务,要我和他一起完成一篇书评,评论许志英老师的新著《中国现代文学主潮》。他拟定了题纲和主要思路,并写出一些重要段落,让我认真研读书稿,完成论文的主要内容。那个暑假,我从他的书房里带回十几种研究论著,在安阳老家一边研读思考,一边在树荫下挥汗如雨地写作。寄出初稿后,我如释重负,开始抱着刚两个月的孩子在村子里转悠。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刘老师的回信,要求我修改文章。在初稿中,我笔无藏锋地提出商榷意见,认为从“启蒙”“个人主体性”等角度梳理现代文学主潮,会造成许多遮蔽,在评价五四新文学与左翼文学、前期延安和后期延安文学的关系时,会出现某些偏差。刘老师认为这些表述太尖锐了,观点需要平和,思路需要开放,从不同角度进入历史,都会有独特的发现。这是对我进行思维方式的指导,同时提醒我注意文字表达的分寸。他还建议“多使用短句”,我后来喜欢使用简短的句子,就是受了刘老师的影响。
刘老师在回信末尾签名“增杰”二字,这让我受宠若惊,感到无比幸福。后来方知,他给很多师友的信,都是如此签名,这是他尊重学生的表现,他期待和学生平等对话,他经常鼓励学生勇于表达自己。
那年9月,我到复旦大学读博,刚入学就确定了论文选题:阅读了几本清代学术史,阅读章学诚、戴震、梁启超、胡适等人的著作,选修陈允吉老师的佛学课,想选择文学与学术的关系作为毕业论文选题,并直接写信向刘老师请教。从刘老师的回信,可看出他对学生成长的殷切期待、他如何指导研究生选题:
新军:
来信收读,颇觉温暖。信中所谈的思想波动,我均能理解。因为人时刻都在因环境的变化而作出精神上的反应,老年人也是如此。此也并非坏事,思虑,甚至忧虑,是前行的动力。试想,当一切都感觉过于良好时,那里还需要追求呢?
几年来,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就品德讲,纯朴、真诚;就学业论,虽有家室之累,仍孜孜以求,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总想在学问上做成一件事。且几年来进步颇大,思考问题比较深入,文字能力提高很快。就我的感觉看,你在学术上是会有成就的。只是,毕业论文也不能急,毕业论文选题要审慎,怎样使选题既有全局的意义,又相对小一些,做起来比较容易些。你关注的学术和文学的问题,先读书打点基础很好。但学术难度极大……《文学报》10月18日载学术增长点信息,可以参看。但如果大家都认为是学术生长点,又会一拥而上。学术研究是走自己的路,但也还是给我们启示:选题很重要,有句名言:好的选题是成功的70%,我对此有同感。
……
增杰 10.24
刘老师没有直接否定我的选题,只是委婉地指出“学术难度极大”“忌贪大贪全”,是爱护学生读书和问学的热情。他不赞成过早确定选题,“毕业论文也不能急”“先读书打点基础很好”。他指导学生“选题既有全局的意义,又相对小一些,做起来比较容易些”,他还引导我靠近本学科的“学术增长点”。他还强调通过学位论文找到自己,融入生活体验,提高学术能力。我一直坚持研究生选题应该具有生长性,研究者要和研究课题共同成长,这样才能够在思想和情感上全部投入,而不是把写毕业论文当成外在的任务,可能是老师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
2002年5月又接到刘老师一封信。他告诉我合写的那篇评文章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2期刊出,并对我进行指导:“我和师母身体尚好,只是工作效率已经减缓,做起事来力不从心。文评2期解放区文,算是去年我两个月的心血。文评每年都刊有青年学者专号。2001年的专号不错,一些研究现代文学的文章,从思路到选题都值得研究、学习。一般人作文,要么材料堆砌,要么空对空。这些文章,在观点与材料的处理上,比较得当。”
“文评2期解放区文”,是指刊发在《文学评论》上的《静悄悄的行进—论90年代的解放区文学研究》。这几年他正在致力于建构现代文学史料学。他反对材料堆砌,反对空对空,主张“得当”地处理观点与材料的关系。他期待我走历史化的研究道路:在大量史料工作的基础上,得出有价值的历史观。直到我做了多年史料之后,才明白老师浅显的话中,存在着很难理解的奥秘。在一次研讨会上,陈子善老师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河南大学的刘增杰老师是唯一的在认真建构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学者”,史料而能成为“学”,需要思考太多的问题,没有长期史料整理和历史研究的经验,也很难“得当”地处理观点与材料的关系。
三
2004年我毕业求职,上海、苏州和厦门的几个单位同意录用。向刘老师汇报情况后,他的回信很及时,还是以朋友的口吻帮我分析利弊,说河南大学可以提供良好的工作条件,最重要的是,河大刚成立博士后流动站,希望我能够入站,这更有利于学术的发展。他最关心的依然是学生的成长问题。
听从刘老师的召唤,我回到了开封。那些年,他策划了几次重要的学术会议,让我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他潜心育人的情怀,他要求我们认真写作参会论文,学会组织学术会议,学会与专家们交往。教研室开会和聚会,他经常问我们读什么书,有什么研究计划,并针对每个人提出很好的建议。
刘老师对学生的引导,让我们如坐春风。在我们求学和工作的道路上,他在关键时刻的指点,在日常生活中的启发,让我们内心时常充满感动,让我们向上攀登的动力更为充足。刘老师曾写作万字长文《中原播绿六十年》,肯定他的老师任访秋先生潜心育人,实际上这正是他对自己的期待。立德树人的理想,就这样通过师生关系一代代传承下来。刘老师的学术追求、育人理念与方法,对我们这一辈学生来说,是一笔至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责任编辑:史晓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