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聚集在求是大讲堂,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共同庆祝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建所四十周年,作为古籍所培养的一名老学生,我深感荣耀。
“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此时此刻,当我们回望古籍研究所辉煌业绩的时候,不能不深切怀念创建古籍所的前辈学者姜亮夫先生、沈文倬先生、徐规先生、刘操南先生、郭在贻先生、平慧善先生等,他们构筑了这座学术大厦,他们手把手地把我们引进学术领域,让我们有机会领悟到学术的魅力,有能力坚守学术的初心。
此前,我曾还应王云路所长之邀,撰写了一篇《敛翮遥来归——回忆报考杭州大学古籍所的往事》。这篇文章,五月初就会刊发在《传记文学》第五期上。我在文中引用了陶渊明的诗意,形容我在四十年前这个时候,就像是茫茫原野上的“失群鸟”,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是古籍所的老师们,把我们聚拢在一起,从此“托身一得所,千载不相违。”
史书记载,孔子身后,弟子分为八派,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等等,姜亮夫先生晚年将楚辞学、敦煌学、古史学、古汉语视为自己最有创获的四个方面,编为“成均楼论文辑”。姜老开创的这些学术方向,已成为古籍所最具特色的学术传统。在座的很多老师,很多专家,很多所友,都在上述四个方面有所成就,他们是古籍所的正宗传人,由他们代表所友发言,可能更为恰当。
当然,大师的学问,广大无边。姜老的学术除上述四个方面外,还有《张华年谱》《陆平原年谱》《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等,给我极大的启发。我从古籍所出来,仅在这一点对老师的学术有所发扬,虽不足挂齿,但有很多的体会。我觉得在这里学习,不仅仅学到了传统文化知识,更重要的是传承了一种文化精神。古籍所的文化精神是什么呢?我想用八个字来概括:去华崇实,坚毅恒久。前者是郭在贻老师的话,后者是姜老的话。这种精神具体体现在下列三个方面:
一是学术视野,强调功夫在诗外。郭在贻老师总结自己的读书体会,第一就是“读书要博,研究要精”。当年古籍所开列的书目中,有《营造法式》《天工开物》等书,一时很不理解。这些年来,我有机会到考古现场,不断地听到考古专业工作者征引这些著作。譬如在开封的州桥遗址,我们看到了雕镌制度上的减地平鈒工艺,是一种阴刻线条花纹图案,这在李诫《营造法式》卷三四有明确记载:“雕镌制度有四等,一曰剔地起实,二曰压地隐起,三曰减地平鈒,四曰素平。”及到考古现场,才知道这种工艺的妙处。这就告诉我们,读书要博,就是要知道山外有上,天外有天。古籍所培养的学生,不能是电线杆式的专家,而是略通中国文化的学人。一个真正的学者,可以博而不专,但从来不会专而不博。我们入学时,姜老给我们开列12部专书,就是希望我们要守住学术阵地,做专精研究。既博且专,这是古籍所对人才培养的基本要求。
二是治学精神,强调坚毅而恒久。姜老教导我们说:“从艰苦卓绝中建立笃实光辉的学风。”以复兴民族文化为己任,把治学作为我们的毕生追求,这是大情怀。用屈原的话说,“深固难徙,更一致兮”;用陶渊明的话说,“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暮奚冀”?古籍所的传统是做君子之学,不为文痞之学。学术重在创造,贵在发明。姜老在清华园读书时忘却时光,曾被关在图书馆里过夜;郭在贻老师错过食堂开放时间,青灯独对,黄卷相望,乐而忘忧。这种学术精神,需要光扬光大。
三是研究方法,强调从资料做起,学会编辑工具书。蒋礼鸿先生当年有一本小书,叫《目录学与工具书》,他戏称利用工具书,是一种读书有限偷懒法。我在《记忆中的水木清华》一文中谈到,姜亮夫先生从事任何一门学问研究,通常从编辑工具书做起。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治学方法。
我曾说过,学术就像一条绵延不绝的大河,我们只是其中的朵朵浪花,随着大河奔流。如果离开了大河,浪花就会消失。既然已经融入到学术的长河中,我们就要学会坚守,学会发展自己,艰辛中寻找快乐,充实中铸就辉煌。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此时此刻,当我们庆祝古籍所创办四十周年的时候,不仅仅要“述往”,更重要的是开创未来。四十年来,古籍所走出来的一代又一代学人,不忘初心,慎终如始,不辱使命,继往开来,成为当代学术界的一抹亮色,也是一方重要的学术阵地。今天是阴历三月三日,在历史上的今天,王羲之曾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们为古籍所四十年来所取得的成就而骄傲,更愿意坚守这方学术阵地,做出我们这一代人的贡献,不辜负古籍所的栽培,不辜负时代的期冀。
祝愿大会圆满成功,祝愿古籍所越办越好。
作者简介
刘跃进,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1984级硕士研究生,现为河南大学特聘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