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烈女操》
初识孟郊(字东野),自然因儿时熟读的《游子吟》;长大些许,读到《结爱》,一半觉得诗题新颖,一半觉着其中九个“结”字新奇,熟读成诵后,理所应当地崇拜他至五体投地;不久前重翻《唐诗三百首注译析》,被一句“波澜誓不起”击中了心扉,回过头去看作者,发现又是孟东野,当时的心情就像是捡了宝。
钱钟书先生赞这首诗,“深语若平,巧语带朴”。孟郊的诗,重在白描,如此诗,用了典,也只是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任谁都能看通透。
梧桐树同生同长,相守到老;鸳鸯鸟交颈而眠,绝不独生。贞妇品行贵重,夫死以身相随,理应舍生,无悔无愧。我心如古井水,至静不起波澜。
初读,恨不能从中截下第二句,只看头尾,就当是痴情女子对心上人的告白,看完能叹一句情深如许。
《唐诗三百首注译析》评此诗,说第二句“颇觉无味”。不如前句含蓄,也不如末句给人震撼。再扣上“烈女操”三字为题,其中意味便昭然若揭:女子应当舍身殉节。
而在我看来,《烈女操》是咏深情,更是咏执着,诗中的贞妇殉的是情而非节,心中沉沉执着的是爱而非礼。用礼教支撑起的举案齐眉到底是假的,不如为搏一笑,纵了情撕扇子来得畅快。
我逢你,我识你,我倾心于你。
或是春日同游,初逢杏花下;或是人海匆匆,擦肩那一瞬。我记不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只记得就因了这一场相遇,我的心有了归属,我的人也有了去处。有这么一句诗:“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诗中的女子是真正的痴情,给自己断了回头路,对心上人说着:我的爱情全部在你心上画押,这是我心动的开始,也是结束。
我诵《结爱》与你听:“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你问我,何为爱到深处?我答,心心相印,同心绾结。
心同了,命也同,死生都一并。
我曾为你捣寒衣,深情寄到边关;我曾候你归来,敢效尾生抱柱。我们走过了许多年光景,可天不遂人愿,除了我雪中候你归来那一次,我们终究未能白头。
就像焦仲卿与刘兰芝,“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多美多重的誓言!生时不能相伴,不如同眠黄泉,这两个人的心是系在一处的,不管缺了哪个,都是不完整的了。
所以,当这么一个人离去,我心便成灰。
我听见哀怨歌调,“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我早该猜到啊,总有生死别,总有人先走。
厅堂还是从前的厅堂,院落还是从前的院落,你走前手植的几株清梅,寒冬里暗吐着沁人芳香。我伸手采下一朵,任花蕊吻上我指腹——这梅或许便栖着你一缕魂吧,我从前就想过,来世愿作你植的花,愿作你手握的剑鞘。
从前的厅堂只剩我独坐,从前的院落再无人与我清扫。你走后,这一切都换了面目。
来看我的人越来越多,我猜到他们的意思,也看清了远处那尊牌坊该有我名姓。
还需要他们催促开导吗?我暗觉好笑。情至深时,死或生,早就没了差别。
自你走后,我心如古井水,再泛不起丝毫涟漪。喜是他人的,怒也是他人的,至于悲?我心绪全牵在你一人身上,你走后,我再也不尝不到悲的滋味。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我看前路,尽是走不通的;我顾归途,全是你的身影。我想与你一同走,只要我身边有一个你,都是好的。
通向忘川的路,明明是我一个人,却投下了一双影。
我远远看见白衣摇橹,我便知,那是你。你也在候我,等我陪你赴六道或三途。
(马克思主义学院2016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