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年来,我主要从事生态文艺学研究,说大一点,属于生态文化、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方面。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经济发展取得令世界瞩目的成就,但却严重地破坏了自然环境、透支了自然资源,从而酿成不可低估的生态灾难。更让人痛心的是:在自然受到严重伤害的同时,国民的道德精神领域也出现严重的滑坡。
拯救生态危机,营造生态文明,更多人把希望寄托给提高科技水准、加强行政管理。我认为从根本上解决,即“釜底抽薪”的办法,是改变国民的生存理念,其中包括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生活理想、审美意向。生态解困有待于一场观念变革,一场精神革命,而这也正是文学艺术安身立命的领域。文学艺术家应该是生态运动的天然盟友!
自然环境的破坏与人的精神境界的滑坡,显然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几乎成了现代社会的通病,这是由于启蒙理念的片面发展、割裂了自然与人的关系酿下的恶果。而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却有着极为丰富的蕴涵,如“生生为易”、“道法自然”、“民胞物与”、“天人合一”等古训中全都珍藏了无比卓越的生存大智慧。不少西方学者已开始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学习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如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比利时科学家普里戈金就曾指出:“中国文明对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有着深刻的理解”,“中国的思想对于西方的哲学家和科学家来说,始终是个启迪的源泉。”
中华民族的这些生存大智慧也体现在中国古代伟大诗人陶渊明的生平与创作中。我花费六年时间写作《陶渊明的幽灵》一书,目的便是通过陶渊明向世界展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理念、生存智慧,从而为地球生态系统的安全运转提供一篇东方式的答卷。
生态文明是一种既利于自然生态养护又利于人类社会全面发展的世界新秩序。一种文明的养成,需要一个历史的长时段。从农业文明过度到工业文明,大约用了数千年时间。工业文明转向生态文明或许不要这么长的时间,但也绝不会是一蹴而就的,说不定要持续上百年、数百年。其中文学艺术能够发挥的作用,主要还是通过影响人的感情转变人生观念,这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我相信宇宙间、人心里都存在一种“弱效应”,一种恢弘的弱效应,文学的作用就是这样的弱效应,虽然柔弱,却可以对人心发挥持续的、微妙的影响。关于这一点,中国伟大诗人陶渊明是一个典型的案例。
善于继承才能更好地创新,我们的文学艺术应当在吸取民族传统文化精华的基础上,为营造新时代的生态文明作出应有贡献。
最后,我想再说两句这次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事。
我说过,这十多年来我自己没有申报过任何奖项。写陶渊明这本书时,不但没有想到获奖也没有想过报奖。这话可能引起一些人的反感。其实这倒不是出于我的自傲或清高,其中还有我的难言之隐。
因为生态批评在观念上与当下盛行的观念常常难以吻合,有时还处于“顶牛”状态。加之生态批评总是对现实持严苛的批判态度,讲问题多,报忧不报喜,不讨人待见,被称作“乌鸦嘴”。依照惯例,这样的东西被允许出版就已经属于法外开恩了,还能奢望获奖么!
《陶渊明的幽灵》一书以“生态观念”为批评尺度,并因此得出一些与过往时代不同的结论,其中甚至也包括与鲁迅先生不尽相同的结论。上海文艺出版社将此书申报鲁奖,竟获全票通过。撇开此书的优缺不论,只以此类“乌鸦嘴”文章能获国家级文学大奖,就足以说明“鲁奖”的宽容度与开明度在渐渐扩大。网络上一些人逞才使性一味拿“鲁奖”开涮,在我看来是有失公平的。
最后祝愿我们的作家、诗人、艺术家、评论家、理论家在各自的领域做出更多、更好的成绩!(我校校友鲁枢元教授荣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本文是他的获奖答谢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