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在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来到鲁镇饭店。当晚月色姣好,燕子静静地在屋檐下筑巢,屋里的富贵竹长得正旺,这都是大富大贵的象征,他便决定把这家店盘下来。二十年间,老栓数钞票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一周前他拿来一张支付宝二维码。老栓省了数钞票的力气,但是他却常抱怨:“这年头收钱都用支付宝。见不到现钱,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也许是老栓生活中仅有的一点不如意了。老栓很感谢自己当年看中了这个燕子栖息、富贵生长的地方,甚至他觉得,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些大富大贵的预兆和佑护。
若问老栓鲁镇最有趣的四个人都是谁,老栓一定会回答:饱读圣贤之书的孔乙己、紧跟时代潮流的方玄绰、战无不胜的阿Q以及热爱学问的陈士成。
鲁镇人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单四嫂子家的四孙子今天上午被某互联网公司撵了出来,这新闻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传入了所有鲁镇人的耳朵中。方玄绰下班后照例来鲁镇饭店,要了二两白酒、几碟凉菜,坐在东南角的位子上看淘回来的新书。今日他无心看书,满脑子尽是四孙子的事情:他还欠我两千多块钱,如今饭碗丢了,他拿什么还?他越想越生气,竟想到了三个月前自己的公司拖欠工资的事情。幸好公司的其他同事们将工钱要了回来,想到这里,又略觉宽心。
阿Q从三十里地外的化肥厂赶来。尽管他的脸上刻满了斑驳凌乱的皱纹,但他笑起来没有丝毫风霜之感,这定是因为他永远胜利的缘故。他尚未跨进饭店大门便吆喝起来:“四孙子让人家撵了出来,我可是在化肥厂里好好呆着的,孙子怎能赢得了老子?”
孔乙己紧随阿Q而来,他甚是看不惯阿Q落井下石的样子,捻了捻胡子说:“四孙子这孩子挺好的,前两天才把《鲁迅全集》读完,多聪明的娃。”
阿Q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觉得读完那玩意儿的四孙子没什么了不起:“那有什么用,还不是把饭碗砸了?”
孔乙己涨红了脸,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叹口气:“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乎矣。”
“别掉书袋了,这都什么年月了?”陈士成跨进了老栓的店门,“谁还读四书五经啊……”
东南角的桌子上四角齐全,渐渐热闹了起来。孔乙己终究有文人情怀,想替四孙子说说好话:“四孙子是个好苗子,他小时候半个月就把《论语》全篇背的滚瓜烂熟,就是太急了,年纪轻轻的非要出去闯荡,将《周易》读通了,根基才算扎的牢固,否则不通人情世故,怎能有立足之地呢?”
“世道变了,四书五经哪还有用处。你去瞧瞧当下时兴的书,哪一本不谈互联网?世道变了……人就只知道挣钱,还不如改革开放之前的日子,不用争不用抢,大家都一样。”方玄绰皱了皱眉,“四孙子随便找一个工作就是了,在哪家公司都是给老板挣钱,日子怎么过不都是那个样子。”
“这话说的,日子当然要往好里过。”孔乙己摇头叹气。
“怪就只能怪四孙子老爱跟领导对着干。我听说这次他出事,就是因为他在开会的时候跟领导吵起来了,不开除他开除谁,这就是自找的么。”陈士成就从来不跟导师吵架。他在科研团队里翻译水平一流,唯一让他头疼的是每次想论文选题的时候,他总是大脑一片空白。
“有问题有争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三人行必有我师,怎么就闹得那么严重呢?”孔乙己摇了摇头,颇为四孙子不平,但他又觉得自己除了为他说些话,并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那不一样,跟书上写的不一样。”陈士成说,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一个疯子突然闯进了店门,将方玄绰四人面前的菜盘尽皆打翻。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净是些疯话:“吃人!吃人!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是吃人的人的朋友,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阿Q勃然大怒,举起拳头向那疯子砸去,转眼间两人便厮打到了店外。老栓赶来向剩余三人赔不是:“对不住三位,对不住。这是谁家的疯子,也不看好了,这样疯疯癫癫的出来吓人,打死活该!”
“可不是么?”方玄绰说。他端起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新闻与传播学院2016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