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底的欢喜。在研究所里,若是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先生先是眼睛眯成一条线,接着就发出爽朗的笑声,继而抿住嘴,如顽皮的孩童一般。
先生走路很敏捷,2017年夏同先生在榕城,一天两场的高强度答辩工作,饭后其他老师都回宾馆休息,先生的兴致依然很高。我知道,按照先生的生物钟,看完央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节目后的八点钟,是“溜圈儿的时间”。迎着微润的海风,陪先生去江心公园散步,踏着婆娑的榕影,他大步流星往前跨,我一路小跑紧随其后,生怕自己跟丢了。尽管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尽管这是先生第一次来。但他大步流星的步伐没有迟疑和胆怯,如同他面对任何困难。
先生有时也会吼两嗓子,唱戏的话就是豫剧《朝阳沟》选段,“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相处之中无话不谈,我难忘你叫我看董存瑞,你记得我叫你看刘胡兰……”唱歌的话就是《三国演义》主题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走路的时候也会哼一些小曲,声调不高,听不出唱的是什么,被我们听到了,他就会不好意思地笑。
先生说话很幽默,我们遇到不认识的字,经常读“半边”,先生知道,但从不当面批评。只是在聚会拍照的时候,先生会大声说:“‘聂’住没有啊?”有时也会提起,谁谁没走学术之路发家致富买了“大别‘野’”,却没有丝毫羡慕之情。
先生的坐骑是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如果你经常去河南大学文学院,如果你是个有心人,那么往往能从停的车看出哪位老师在办公室。有小轿车,有电动车,当然,停的时间最长的还是先生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们有时候逗他:“老师,咱买个豪车吧,我给你当司机。”然而,这个当司机的愿望却没有实现过,先生依然掂着他的黑挎包,一天四趟往返于研究所和家。但,这辆被我们“嘲笑”过无数次的小破车,又有几人没有坐过呢。青春年少时自行车后座上的裙角飞扬固然令人心动,但花甲之年恩师的后座上坐着学生的情景更令人肃然起敬。现在先生搬到新区,已经坐上了“价值百万元”的班车,那辆“老二八”是否依然停留在学院门口?我无从得知,但我确信,它依然会像往常一样,令我们不由加快脚步,追随先生所在的方向。
先生一头乌发,纯天然无添加,令人艳羡,每每有人向老师讨教保持乌发的秘诀,老师会先顿顿气,然后故作严肃地答道:“多吃面条!”先生睡眠极好,据师母说,往往是在她转个身的间隙,已经传来了先生的呼噜声。
先生爱吃。不是因为嘴馋,是因为他尝过饥饿的苦。先生自幼家贫,历经多次饥荒。即使后来先生成了“公家人”,吃上了“商品粮”,依然非常爱惜粮食。先生不能饿,如果上午连着四节课,包里就必须备点水果糖、巧克力才行,否则就会头晕。所以有时上课或听讲座,我们会悄悄给老师递一块糖果,倘若是气氛轻松的场合,先生会笑着剥开含在嘴里;若是正式场合,先生大眼一瞪,我们干看着他挨饿却不敢上前。
考博临行前我去拜见先生,看他有何吩咐,先生慢慢悠悠地说,“南方吃的和咱口味不一样,海鲜多、小吃多,你去了不要乱吃东西,可不能吃坏肚子影响考试。”带着老师的叮嘱,考试期间我吃了一周的兰州拉面。
先生爱生如子,赠书、赠钱、赠物是常有的事。求学之时,每过一段时间,老师会带领着我们“打牙祭”,从不忍让学生破费,每年几次已成惯例,我们就心安理得地去先生那里“打秋风”,大快朵颐后,又大包小包地拎回寝室,引得其他专业同学羡慕不已。
学校不在省城,在全国范围内交流机会相对较少。每遇学术会议,先生总会轮流带上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去见见世面,不落人后。2012年冬,我和同学去山西临汾开会,先生有事不能去,塞给我俩三千块钱,叮嘱我们好好学习。北方的雪夜,我俩躲在三门峡火车站的过道等待转车,呼呼的北风带来无尽的寒冷,但想到先生,心头便暖意融融。
这就是我的老师张大新先生。先生之为学,求实求真,锦绣文章,著作等身。先生之为人,至善至仁,天真烂漫,赤子之心。先生之为先生,吾辈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