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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声甘州”:不朽的忧愁

【新闻作者:卓鹏程  来自: 河南大学报  已访问: 责任编辑:万合利 】

柳永是以一个性情恣肆、善为俗艳之词的诗人形象而闻名于世的。他骄矜多情,耽溺风流,浅斟低唱。名落孙山时,他说“何须论得丧”,自信“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沉醉风尘时,他写“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让烟花女子也有了光明、高洁的内心;情愁正浓时,他叹“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排解“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缱绻春思。很多人因此说柳词鄙俗,格调不高,跳不脱秦楼楚馆、晓风残月。但柳永却有一首作品,其色冷而郁,味悲而远,格高而幽,语浅情深,气魄蔚然。它就是《八声甘州》。

苏轼喜欢这首《八声甘州》。他尤其欣赏此词开篇:“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开场的“潇潇暮雨”,不是“潇潇暮雨子规啼”中的那场雨,也并非“潇潇暮雨,梨花寒食”中的那场雨。它洒落深秋,迷纶天地,令世间茫茫一色。它洗去了夏日的热烈和色彩,也让寒意一点点沁进人的心灵。随后“渐”字悄然出现,领出“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短短联句,宛如“蒙太奇”式的剪接,层层渲染,层层进逼,写彻了荒凉肃杀的悲秋之气。而这一切,竟全部是在全词第一字“对”中完成的:一位寒秋羁旅人,与雨中江天、霜冷长河默然相对。他望极天涯,也只有无垠的秋哀秋恨———何等凄凉、又何等孤寂苍茫的境界!无怪苏轼赏会此词时会说“不减唐人高处”!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一切生气都在凋亡,一切色彩都失去了鲜活。眼望着“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世界,词人情寓其中,思绪也转向深刻。人世岂不如草木般短暂?春与夏的生活,在秋的存在之前有何意义?能够永恒的只有东逝的江水,它流经一切时代,流经无数个春去秋回。它沉默地表达着短暂与永恒之间、令人们思索千古的宇宙人生哲理。“活法林林总总,死法种种样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剩下来的唯独沙漠,真正活着的只有沙漠。”村上春树曾如此写道。然而千年之前,已经有人做过同样的思考,便有人嗒然若丧、为生活的稚弱和永恒的无情黯然神伤。柳永心中之块垒,无疑要令后人久久钩沉、唏嘘。

黯乡魂,追旅思,词人在上阕的所见所感,终于催发出下阕“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的触痛。他也有对自己的怀疑:“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多年来的漂泊,究竟为何这般煎熬自己?曾经游学汴梁,写下“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的少年,终于体会到“青春都一晌”的背后,无非是迷途与苦痛。“嗟因循,久作天涯客。”江湖远行,颐颜尽是风霜色,回望旧乡,该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词的最后,柳永终究留下了多情的一笔。怀乡之时,他却想到了一位红粉佳人。她莫非也正倚栏极目,苦盼着游子的归期?她会不会常常将窗外的过客,错以为是归人的身影?“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这已不再是眼之“望”,而是心灵之“望”;不再是肉眼的“眺望”,而是刻骨铭心的“盼望”。但这用以结篇的“愁”,不是想象中的闺怨之愁,而是自己真真切切、无从排遣的忧愁。不愿登高,却仍身倚阑干,怅对江山———高处不胜寒啊。羁旅之苦,岁寒之凄,怀乡之思,令即便是对佳人的幻想,也要以“愁”字作结!这忧愁宽阔浩瀚,不可断绝……《八声甘州》的弦音,就消逝在这无垠的忧郁里。这无疑是一首抒情尽致、格调悲高的绝唱。柳永也叹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仿佛对命运作出了预言。人们将他的词作视作鄙俗,士大夫警惕柳词“流毒”于房檐下,君王更是一句“何要浮名?且填词去”,将他逐出庙堂。“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确是世人对柳永的最高赞誉。但这些词句的背后,浸没了多少遗憾、多少忧伤、多少笔底的颤抖,人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这位天才诗人在《八声甘州》里倾注的,注定是一种不朽的忧愁。(文学院2015级)

录入时间:2018-01-08[打印此文]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