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路灯亮了,寒风吹来,却没有冷飕飕的感觉。
吃饱喝足的我在小区后的小道上踱步,心情愉悦,自然是显得优哉游哉。
在我的视野里,路似乎变得更宽敞了,两侧楼房似乎变得更高大了,头顶的星空似乎也变得更加梦幻。灯笼也显得更加圆润娇艳,如同小姑娘的脸颊,似乎带着笑。
这是除夕夜,万家灯火辉煌时,路上行人很少,即便是有,大抵也都是急匆匆的赶路人。
我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它的每一个沟沟坎坎、坑坑洼洼我都了如指掌,我的脑海中存储了太多关于它的照片:春夏秋冬、从早到晚、雨前雪后,这么多年我已经养成了一个“甩”不掉的习惯,那便是饭后步行。而这条路是我的首选,这条路像我的搭档,我们已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突然瞧见远方人行道中闪现一块巨石,我心中顿觉不悦,它不偏不倚正压住了盲道。尽管我没有做大力士的自信,但仍把推开这块巨石当做了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当我正打算冲向它时,它猛然向前滚动,我被吓得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才发现我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这哪是巨石,分明是一个布袋。它会动,它会变形,它会膨胀,它会收缩。我茫然失措,就站在离它十米多远的位置,呆望着,既好奇,又害怕。
它的顶部逐渐升高,一个头戴沙盖,身穿欧洲中世纪贵妇礼裙的背影依稀显露出来,月光朦胧,反而增加了她的忧郁气质。我正思索着这是虚幻还是真实,她便开始缓慢地转身,背部逐渐佝偻,臀部变得凸起,袅娜的身姿越发显得苍老、笨拙。她转动时就像一个发音盒,呲呲,叮当……不是乐音,而是毫无旋律的杂碎声响,与之伴奏的是我加快的心跳,怦怦,怦怦……当她挪动一百八十度之后,她的正面轮廓清晰开来,我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我却真真地看到了什么。
编织袋子,那是一身的编织袋子,那些袋子虽被简单裁剪,可依旧显得那么破破烂烂。做成了“方巾”,做成了“长裙”,做成了硕大的“披风”,而在那腰间依然是挂满了的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子,鼓鼓地,好像马上就要被里面的瓶子胀破。如果这是在T台,我一定会把这当作时尚,即便上面布满破洞,我也会把它当作艺术品去欣赏。可是现在,在这个除夕夜,在这个人行道上,夜已酽得更黑,风已刺得入骨,我只是感到心头泛酸。
编织袋子里面包裹的不是石灰,不是面粉,而是一个人,是一个老了的男人,而他此刻从远处看去,就像一个丑陋的巫婆,阴森而恐怖。
他移动向路的一边,站在一个垃圾桶旁,掏拾着里面的瓶子,我看他已满载而归,料想已没有盛装的麻袋。可谁知,他竟解下自己的“头巾”,像珍宝一样将这些瓶子裹起,他杂乱的白发被风吹舞着,像一团火焰燃烧起了整个夜晚。我才明白,这些丢弃的瓶子,对于某些特定的人群来说,代表的就是生活来源。
他又移向了路的另一边,这一边靠墙,墙角生长着杂草,并向路中央蔓延,也不知道他是卧在了枯草堆上,还是跪在了枯草堆上,他用那硕大的“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这时他又变成了一块巨石。
我站在路对面静静地观望,这一举动又引发了许多其它路人效仿,站在我身旁的是一对祖孙,小孙子好奇的问爷爷:“爷爷,那人在干嘛呢?”爷爷伸了伸头望了望,侧过脸慈祥而又微笑着对小孙子说:“他可能在方便。”“爷爷,方便是什么?”“嗯,这个……咱们回家再说……”驻足观望的人大都如此,还未看个究竟,便已失去了兴致,而我则陷入了深深思考,一直停留未走。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他如一块磐石在那里屹然不动,而我也像一尊雕像在那里凝望。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月亮隐匿在云床之中快要进入了梦乡,千家万户的灯盏也渐次熄灭,黑暗吞噬着一切,消磨掉巨石所有的棱角,摄入编织袋的每一个缝隙,我的眼睛已无法再把它辨识仔细,我将随身携带的几十元零钱悄悄地别在了这块巨石之上,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回迈时,呲呲,咣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文学院 2017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