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旅夜书怀)
圣不圣人,那都是后人对他的定义,“诗圣”、“诗史”,或者像梁启超一样赠给他一个“情圣”的帽子,对于杜甫来说,无非就是一个听起来有些霸气的谥号,只是,他已经连听也不可能听得到。
有幸见识了盛唐的他,同样不幸地经历了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段。就像后世的人说的那样,时代的一粒灰,压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严格说来,安史之乱对于杜甫来说并不全是坏事。这并不是所谓的“江山不幸诗家幸”,而是指,安史之乱时,杜甫才迎来的真正的机会。他昼夜兼程,终于赶上了逃难的唐肃宗。危机之中,杜甫被唐肃宗任命为左拾遗。这是杜甫的高光时刻。
但是,作为一个自称“为人性僻耽佳句”的诗人,杜甫的人生自有目标。李白可能就是杜甫的文学目标之一。
今天的我们已经很难理解杜甫对于李白的顶礼膜拜。
虽然后世习惯于将李杜并举,但在他们在世的时候,没有人会做出这样评价。若用今天的明星来举例,那时的李白一定是诗坛的刘德华,而杜甫充其量只能是毛不易或者周深。你可以想象,毛不易见到刘德华的激动程度。
所以,我们在杜甫的传世作品中,见到了若干篇怀念李白的作品,而李白似乎只有一篇调侃之作写到了杜甫———当然,能让刘德华在自己的歌曲中调侃一下,也可以让毛不易感到温暖。
转入正题,杜甫的《旅夜书怀》一般认为写作于公元765年之后,此时,他结束了自己的草堂岁月,沿长江漂流而下的旅途中所作。此时的他已经逼近了自己的人生终点。
在这样的日子里,在长江的漂流中,孤独的杜甫看着细草微风的江岸,品味着危樯夜舟的孤独,由衷地叹道“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此情此景,让人心生悲悯。
但我们更应该注意到,在这一金句之前,作为过渡的颔联是这样写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同样是被后世广为传诵的金句,但这一金句却有抄袭之嫌。
我们不妨读一下李白的《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首诗一般认为是李白的少作,即在他出蜀漫游的途中所作。因此,也应该成诗于他沿长江而下之时。
是的,在《渡荆门送别》的颔联,我们看到了“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如此醒目,如此引人遐想。
李白说“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杜甫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很多人都曾论证李杜两联各自的优劣,但是,这可能远离了杜甫的本意。
我们不要忘了,是李白率先造出了这样的句子,然后才有杜甫的优化。
因此,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杜甫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优化得好,为应该,优化得差,那就有些无颜面对长江了。
我们都知道,杜甫是一个有语言洁癖的人,他自言“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到了晚年,难道他居然沦落到了要靠模仿李白才能写诗的地步了吗?
这也是很多人不愿对此多加评论的原因,此时,也许,我们应该听听陈奕迅的歌:
我来到 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像着 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拿着你 给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条街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 挥手寒暄和你 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对,就是这首歌,名字叫《好久不见》。
此时,李白已经辞世;此时,杜甫行将辞世。
此时,历尽沧桑的杜甫,沿着李白当年出川的水路,看着奔流不息的长江,想着曾经的从前,想着当年李白帅帅的样子,想着痛饮狂歌的岁月……但他没有他的消息。
好久不见,天各一方。
但他们有共同的长江,这奔流不息的一江水啊!
此时的杜甫还能怎样?
他吟诵着自己偶像的诗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他静静地看着夜空下的长江,他脱口而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晚年的杜甫,诗歌已臻化境,造句已炉火纯青。
但他不怕后人说他“洗稿”。
他是故意的。
这就是心细如发的杜甫!
他押上了自己的声誉,他在向李白致敬,他在向岁月致敬,他在向他们曾经的友谊致敬,他在向他们先后漂过的长江致敬!
他,还能怎样?
(作者系我校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