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评价汪老的文章:“如果在晚上读汪曾祺的书,你会饿疯的。”无论是登上语文课本的高邮咸鸭蛋,冬天吃的乌青菜、冻豆腐、咸菜汤,还是他独自发明出来声动十里的塞肉回锅油条,汪老总是能够用朴实的语言让读者窥探到他的生活哲学。诸如:“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嫩香椿头,芽叶未舒……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著入口,三春不忘。”诸多句子,总是能让读者口水直流三丈,勾起人们关于家乡关于童年的记忆。
不仅仅是美食,读汪老的各类散文,总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
他写他的父亲,写他的母亲,写他的家乡,写童年趣事,写花草木,写虫鸟人。他曾写道:“我想念我的父亲,想念我的童年。虽然我现在是七十二岁,皤然一老了。”林清玄先生曾说,青春年少时,依恃着单纯的意志和天真远大的理想,我们见山是水,见水是水。然后掉入红尘大河,受到波浪冲击,瀑布捶打,我们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我们在岁月的漂泊中醒来回归直朴、真切、天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我想汪老便是活到了第三种境界,坎坷的人生经历使他对生活认识得更真切,更透彻,更随遇而安。文如其人,所以他的文章也没有苦心经营的结构和玄奥深奇的题旨,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山只是山,水只是水。
他在西南联大上学时期,日军频繁轰炸昆明,学校用警报提醒师生。一有警报,别无它法,大家就往郊外跑,俗称跑警报。汪曾祺观察极为细致:“有一个姓马的同学最善于跑警报。”“有一个姓侯的同学对警报最为敏感……正在听课,忽然跑出去,站在‘新校舍’南北通道上扯起嗓子大声喊叫……”可最有趣的还是他自己,大多人漫山遍野跑,他则找到了一个固定地点———马尾松林,因为这里不仅可以晒太阳、看蓝天,更重要的是这里卖有各种零吃,丁丁糖、炒松子,跑过警报后掰开成熟松球的鳞瓣,一颗一颗吃起来。他从没有抱怨,没有妥协与屈从,而是用这种方式增添了生活的乐趣,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感受到他对生活那份可爱的执着。
1958年,汪曾祺被打成右派,经过多次批判后,被下放农村劳动。他给果树喷波尔多液,觉得:“波尔多液颜色浅蓝如晴空,很好看。”文娱活动时给工人化妆,勾戏剧脸谱,还和职工合演戏剧。结束劳动后在马铃薯研究站画“图谱”,画完就将薯块烧烤吃掉,他道:“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还称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晚年他因胆囊炎住进医院,女儿问医生这病可有烟酒限制,医生摇摇头,说这病与烟酒无关。话音刚落,老头儿捂嘴窃笑起来。正是这样“贪性不改”的他,才能写出“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我想念家乡的雪”这样饱含深情的话。
我常想,一个人何能经历种种挫折与磨难仍能充满生气,眼神中还有孩子般的光亮,大概就是像汪老这样,对世间万物仍有好奇心,随遇而安,自能得其乐。正如他本人所言:“我到一个地方宁愿先去逛菜市场,而不是书店。”他是真真切切地在体验生活的,他的作品也正是刻画的这群正在生活的人们。
汪老一生过得洒脱而有诗意。像“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李白,又像“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苏轼。
去世前夕,他对女儿说:“给我来一杯碧绿透亮的龙井。”
(作者系国际教育学院2020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