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一地有一时一地之特殊的问题;我们对于这些问题应有特殊的办法。本篇所说,乃系对于现在的中国的大学之办法。请读者注意“现在中国的”之形容词。
在开始讨论之先,我们须认清下列诸点:
(一)中国现在须充分地输入新学术,并彻底地整理旧东西;
(二)中国现在须力求学术上的独立;
(三)中国现在出版界可怜异常,有许多人想看书而无书可看;
(四)中国现在对西洋学术有较深的研究之人甚少;
(五)上述之人,国已甚少,而其中更绝无(仅有?)人,在世界学术界中,可以称为“大师”(authority)。
以上五点,我想是大家所公认的。如对此尚有怀疑者,则即毋庸再往下看。因为以下所说,皆以上五点为前提。
因为有以上五点,所以现在中国,要想办一个稍为有点规模的大学,应先设下列三部分:
(一)像样的本科;
(二)研究部;
(三)编辑部。
其理由下分论之。
(一) 一个大学之中,至少要有本科,乃系当然的事。本科而必须像样,亦系当然的事。所以关于这一层之理由,可以毋庸多赘。不过在现在中国情形之下,要想办一个像样的大学本科,大非易事。因想叫本科像祥,至少须先叫教员像样。现在所谓大学教授也者,有许多对于他所教之功课,只不过看过两本教科书,有两本笔记簿,便要在我所谓“最高学府”之内教人,此大学生之所以太息痛恨于“轮回式的教育”也。现在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请外国人。不过这也有难处。从前中国人以为凡外国人都是有学问的。不过这个A命题,至少是与“凡外国人皆是没有学问的”之E命题,一样不真。请外国教员容易;请好外国教员难。况且我们还要力求学术上的独立。请外国教员来教,与派留学生到外国去受教,事同一律,皆不能当做家常便饭吃。所以我们办大学,仍应以请中国人做教员为原则;不过,(一)所请之人,要有继续研究他所学之学问之兴趣与能力,(二)大学要给他继续研究他所学之学问之机会。惟其如此,所以要设研究部。
(二) 现在大学教员,多以留学生充数;而留学生教书以后,其学问多有退而无进。有人说留学生才回国,多如刀之新发于硎,以后渐钝,数年过去,成废铁矣。于此我们固然不能不怨留学生,而社会对此,也应负一半责任。现在研究学问,已成一种极费钱的事业,其设备多非私人所能办。想研究学问之人,没有相当的工具,焉能有进步?此稍为有点规模的大学中之所以必须有研究部也。今假定此稍有规模的大学之教员,皆能对于所学找问题而又能自己独立地去研究它。此大学又有研究部,则此大学教员可兼研究部研究生。他们可以授课不多(假定一星期至多不过六点),而一面作他们自己的研究。假定他们有研究学问之兴趣而又得此机会,他们自然可以如庄子所说庖丁之刀,十九年而刀刃常如新发于硎。如此则此大学亦可常有像样的教员,而因之亦可有像样的本科矣。再假以时日,中国亦可有像样的学者,而中国学术亦可独立矣。在西洋各国中,国家或私人,常特地拿钱,叫人什么不做,专心研究学问。以上所说,本不足为奇。不过中国人现在,“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对于以上办法,或认为大学教员,未免过于舒服。不过我们不妨叫大学教员再兼一样差,兼差不兼薪,以免物议。
(三) 叫他兼什么差呢?兼编辑部编辑员。中国现在要充分地输入西洋学术,而尤要输入专门的学术。不过关于专门的学术之书,非同美呀,爱呀的小说,总不能多销。以赚钱为目的的书铺,对于这些书,当然不编译;即令有人送到他们跟前,他们也一定不印。所以这就非靠公家的力量不可。我们那稍稍有点规模的大学之教员,兼研究部研究生又兼编辑部编辑员。我们不妨要他们每一年或二年译一本书。(所以专说译书者,因为著书不能限期之故)假定此大学有三十个教员,除他们的研究所得,自己的著作外,每年至少有一二十本译的书出来;这对于充分输入西洋学术及救济出版界两层,不是不无小补吗?
这样“三位一体”地一办,对于本篇开头所列五点,皆不无小补,而且或者竟有大补呢。
(原载《现代评论》1925年5月16日第1卷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