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于今年6月22日谢世,享年九十岁。
妈妈说姥姥的年龄是不准确的,在她出生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兵荒马乱,一个女孩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又有谁能记住她的生辰?
太姥爷是革命党,在姥姥很小时候,他就被杀害了,姥姥是由太姥姥一手带大的。
姥姥成年后嫁给了姥爷,一个勤劳朴实,出自中医世家的后代。因为太姥爷是革命烈士,所以新中国成立后,姥姥的待遇一直不错,还是村子里的妇女主任,在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还接济了亲戚朋友,救活了好几家人。
妈妈出生于1953年,是姥姥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比较金贵,小时候还读过几年书。姥姥家有一片大宅子,四周水塘围绕着,塘的四周是竹林,塘水深不见底。妈妈说我小的时候特贪玩,一头栽到水里,还好姥爷手疾眼快,把我捞了上来。这是妈妈每每怀念姥爷都要讲一遍的故事。这次回去,老宅还在,我站在破旧的土坯房前,寻找小时候的记忆,感觉模糊又清晰。地方还是老地方,随着姥姥的离去,这个地方好像缺少了生命力和灵魂,只是老旧破败的宅子而已。
姥姥家的生活大概从姥爷过世起开始变得艰难了。姥爷患了食道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姥爷离世时,姥姥将近五十岁吧,最小的孩子不到十岁。从此,姥姥开始她四十年漫长艰难的寡居生活。姥姥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并教他们认字读书。最后他们都成家立业,独自经营谋生。姥姥也终于卸掉养儿育女的责任,享受没有压力的生活。
然而,姥姥却是个闲不住的人,家养的鸡鸭成了她时刻的牵挂,收的鸡蛋、鸭蛋自己舍不得吃,总是送给她的一群儿女们。据说,在姥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的昏迷里,拉着我年近五十的二舅的手说,不能照顾他了,因为自己没本事,让他吃苦了!
姥姥的晚年跟我小舅住在县城里,大舅,二姨也离得很近。姥姥是很要强的人,受不得别人的一句话,总是认为她成了拖累,怕儿女们嫌弃她,也时常变得敏感。我常常回想起她坐在门前,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呢?怎么还不回来呢?姥姥从查出肺癌晚期到离世,将近五个月时间。儿女们也算孝顺,昼夜轮流陪伴,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能说话的时候,还跟妈妈说,“等我病好了,你们都可以回去了,不能耽误你们的工作!”
这就是我的姥姥,一个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她是中国千万个农村母亲的代表,也是千万个经历苦难女性的代表。她出生在旧中国,成长在动乱时代,奋斗在新中国,又见证着改革开放,切身体会着新中国从弱到强的过程,他们的经历就是中国社会发展的浓缩。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足以写一本厚厚的人生教科书。姥姥结束了她平凡、苦难而又幸运的一生,她将化为一抔黄土、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间。生命的长河周而复始,有消亡,有新生,我们在为新生而喜的同时,也应该对逝者存一份缅怀,缅怀那曾经经历过的无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