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冬,关闭了11年的高考考场大门洞开,全国570万考生涌进了神往已久的高考殿堂。当年全国大专院校共录取新生27.3万人,是为“七七级”;1978年夏,610万人报考,录取40.2万人,是为“七八级”。如果说1978年高考是给中学老三届学生开了通往大学的“末班车”,那么七七级学生就是搭乘“末二班车”入学的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
1977年10月21号,国务院正式宣布当年立即恢复高考,中国各大媒体迅即向全世界公布了消息。简短的信息发布不啻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卷起了激动、兴奋与期待的风暴,激活了各阶层人民群众“休克”了十年的心,更是给早已对上大学绝望了的适龄青年劈开了一道希望之门。
七七高考由各省、市、自治区自行命题,文、理分科,都考政治、语文、数学三科,文科加考史地,理科加考理化,每科满分100分,四科总满分400分。今天看来,由于准备不足,无论是科目设置、考试内容还是录取方式,都难免失于简单、粗糙。而且由于报考人数过多,造成印刷试卷的纸张严重不足,最后由中共中央拍板,调用了印刷《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纸张。
要论得知恢复高考消息的心情,我自然也是激动、兴奋与期待。五年的中学教师生涯让我深知,要当好一名合格的中学教师,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终是一大缺憾。怎么办?考,一定要考,而且要考好学校,比如北京大学,中文系!但是,从得知消息到报名的一个月期间,考与不考的纠结一直在缠绕着我。父母亲随我的意,老姐大力支持,疑虑主要在于内人。小儿才一岁零三个月,如果我考上了外地大学,儿子撂给她一人?直到最后,河南省报名时间就要截止了,我才彻底说服了她。
1977年11月24日,报名的最后一天,我填了报名表,报考志愿只有一个,北大,中文专业。老姐问我,为什么报这么牛?我说,人生一搏,要搏就搏出个满堂彩!而这一天,离考试的首日只有15天了。在纠结的一个月里头,我不是没有准备,找齐了差点儿被母亲当废纸卖了的高中三年课本,大致翻了翻并做到了心中有数,但不可能全力以赴、沉浸其中,因为,能否报名心里没底。报了名,铁了心,就只剩下义无反顾、心无旁骛了。半个月里头,真格是夜以继日,除了单位的工作,就这一件事了。时间虽短,备考却格外顺利。11年了,重温旧时功课、重演旧时习题,恍如昨日,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俯下身子捡起来就行。
12月9日,实30岁、虚31岁的我跨出了用11年功夫等来的这一步,一步跨进了设在开封六中的高考考场。这天一大早,母亲给我打了两个荷包蛋,但我只吃了一个,拉肚子两天了,吃不下。拉着肚子,上了考场,没人迎送,没人询问,一切和往日无二致。我甚至怀疑,大伙多半是在容忍我的折腾,折腾完了就完了。考上好啊,考不上也好啊,无所谓的,你总得让他试一把。
在六中校园,放眼望去,众考生的“看相”总体不佳。有不少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的,也有衣冠楚楚但却满脸沧桑的,一看就知道是落拓不羁的青春不再飞扬的老三届。不管怎样,四场考试一晃就过,自我感觉还好。考完了,肚子也不拉了,回忆答题情况,竟然找出许多纰漏。尤其是作文,事后评估,十成只有七成。成绩公布了,我考了339分,据说是开封考区文科第一名,但离我的期望至少差10分。
河南省不失时机地公布了录取政策:理科录取分数线,25岁以下考生156分,以上考生256分;文科录取分数线,25岁以下考生180分,以上考生276分;从高分到低分择优录取。天哪,25岁以上年龄大的考生(基本上是文革受害最大的高初中老三届)的录取分数线竟然比其他考生高出100分左右!我知道,北大梦该醒了。果不其然,很快就从市教育局传来了消息,我被北大招生组退档了,理由是年龄偏大不好培养。随即,市教育局又传来消息说是北大不要复旦要,新闻学专业。复旦负责招生的老师格外慎重不敢专断,请示复旦校领导,经研究,退档,理由仍然是年龄偏大不好培养!这意味着,由于复旦拿着档案不放,其他学校也无法录取,落榜已成定局。
我彻底心冷。好在我有预感也有思想准备,没有更多的话,也没有情绪的宣泄。但是,内心的反应很激烈,时不时地会想起毛主席曾引用过的清代思想家、文学家龚自珍的诗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高考落榜了,一切照旧,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但是,不可能完全照旧了,时代的车轮总要滚滚向前。先是社会舆论有了反映,一是认为不公平、不公正,替高分高龄落榜者抱不平;二是认为高分高龄落榜者中不乏优秀人才,他们被拒之大学门外是国家的损失。紧接着当事者本人有了反应,纷纷行动,站出来公开表达个人的诉求。一天,开封市理科第三名的S同学找到我,说文理科前三名的同学已有人找他联系,欲采取集体行动找有关部门反映。后来才知,开封市文理科前十名都是老三届,几乎都是因为志愿报得高而最终落榜。
于是我们就行动。但说心里话,我并不抱希望。定了的事不会因有人反映而轻易更改。但这次不一样了,用当时有人说的,是开天眼了。河南省向上面额外申请到了3000个指标,要补录,重点解决高分高龄者。由于外地院校已完成任务返回,就由本省学校录取。重报志愿,我老老实实地填了“开封师范学院,中文专业”,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狂妄。
不久,就接到了开封师院地理系的录取通知书。
末二班车进站。开封师范学院在向我招手,也在向上面提到的高分高龄落榜的学友招手,我们就要融入亲亲母校的怀抱。
由此,我对“收留”了我们这一帮老三届学生的亲亲母校———河南大学,就有了一辈子的感恩之情,无论她是荣耀、得力还是落魄、困顿。
(作者系我校1977级地理系学生 曾任我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