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等我出名了,一定要把你写进我的小说里……”
每次这么说的时候,老妈总是皱着眉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一个农村妇女有啥好写的,谁认识我?”
“谁认识母亲呢?”这一句话着实难倒了我。
小村庄的人总是说:“欢欢她妈日子过得仔细着哩,中午总是吃汤面,省油又省菜!”妈妈窘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就笑呵呵地反驳说:“看俺闺女吃汤面不是也照样长到了一米七五嘛。”其实我知道,老妈爱吃带汤的面条是因为下午不用找水喝。
家里没有饮水机。暖瓶又总是调皮,不到一夜就释放了自己的热度。
父亲和母亲的隔阂就这样开始了,“吃不到一块!”父亲在工地上干活总是爱吃捞面,耐饥。两人都是基于实用性的考虑,谁都没有错。
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儿子,大伯和姑姑们都宠溺着他,这没得说。母亲由此招来一片不满,“自私,独,没有女人心肠……”父亲的三个姐妹一聚到一起就要这样高谈阔论一番。
虽然极力反对别人评说母亲,可这样的母亲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比如说,爸爸被锁在凌晨两点的深冬,走不进家门;比如说,妈妈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爸爸吃着中午剩下的汤面条……这样的情景就像山顶上的星星,数不清。
最有趣的是,爸爸衣服上所有的口袋都被妈妈判了死刑。姐姐的解释是“无处可放的双手只能生产”。妈妈致富的手段甚是高明,赢来一片称赞。
母亲十七岁就中学毕了业,在外婆家里,她是干活的好手。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挑水,割草喂牛。那时候母亲生活得特别带劲儿。牛儿、狗儿在她的照料下,都肥嘟嘟的。不像我和父亲,干瘪的要命。只有身高,没有体重。
母亲三十那年有了我。从前认识母亲的人,比如大姨,都为越来越唠叨的她哀叹。“三十岁以前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呢?长发?目光炯炯?”
母亲现在的生活总是不起劲儿。笑容逐渐被模式化,僵化。对父亲没一声好气儿。大娘说,男人也得像哄小孩似的多哄哄。我听后,嘿嘿笑,我这个小孩也没被母亲轻声细语地哄过呢。
母亲心气高,为了我,她才认了所谓的命。她偶尔会和我谈及她的第一个未婚夫,“帅气,能干,带我去过白马寺,带我坐火车出过省……”
“那你还不乐意,怎么又嫁到这里了?”那时自己小,口无遮拦。
“可惜,命不好啊!不知哪个没良心的,打折了他的腿。”
我想,月老给母亲牵红线的时候一定在打盹。
人到中年的母亲渐趋沉默,演练着哑巴的形态,她以为“沉默是金”,可她的沉默却赐予她一贫如洗。
母亲和我一样是半截眉。一头重,一头轻。在这摇摇晃晃的人间总是跌倒。
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说:“半截眉的女人命不好,命不好啊,命不好呢……”。
“半截眉”的女人寻寻觅觅半辈子。
我可能是那蓦然回首的眉笔,用以填充她的后半生。(作者系我校校友,现在西北大学读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