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蒙古人的铁蹄踏上了宋朝的土地,江山易主,国破家亡。他所有的梦想都破碎了,他所接受的儒家思想、他的心胸抱负、他的济世之志都使他无法在乱世中随波逐流,他忘不了亡国之痛,亦做不到趋炎附势,漂泊便成了他生命中的主旋律。
这首《一剪梅·舟过吴江》是他颇负盛名的词作之一。暮春时节,舟行至吴江,他发出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感慨,“何日归家洗客袍”的追问。他在风雨中飘摇,前路渺渺。
末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是脍炙人口的佳句,词人也因此得了个“樱桃进士”的名号。宋代文人常因作品扬名而得各式绰号,“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红杏尚书”宋祁等。这些绰号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他们的风雅,但轮到蒋捷这里,少了那份风雅,多了一份哀愁。“樱桃进士”已经成了亡国的流浪者。清新淡雅的语句中蕴含着词人浓重的哀愁,潘游龙《古今诗余醉》中道:“末句用‘了’字摹尽悠悠忽忽之况。”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那个时候的他“出义兴巨族”,风流公子,风华正茂。
“春入南塘,粉梅花,盈盈倚风微笑。虹晕贯帘,星毬攒巷,遍地宝光交照。涌金门外楼台影,参差浸、西湖波渺。暮天远,芙蓉万朵,是谁移到。”宋朝的元夕向来热闹,蒋捷选取了南塘一角记录南宋的元夕佳节。灯盏布满街巷,交相辉映。涌金门外西湖水波渺渺,映出了参差的楼台,彩灯就像万朵芙蓉竞放。他极尽形容,表达此时愉悦的心情。
这个时期可以说是蒋捷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他才华横溢,意气风发。不但精通儒学典籍,而且工诗词,善书法。咸淳十年他高中南宋末科进士,这段时间他有长辈的教诲,亲人的呵护,无忧无虑地度过了青春时光。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他的整个壮年时期都是在客舟中度过,尝尽了羁旅之苦,乡愁之痛。
游子之思向来是难以避免的情怀,更何况他是一个国破家亡的游子。他的乡愁之苦比一般的游子更悲切,更沉重。“小桥楼台眼界宽。朝卷帘看。暮卷帘看。故乡一望一心酸。云又弥漫。水又弥漫。天不叫人客梦安。昨夜春寒。今夜春寒。梨花月底两眉攒。敲遍阑干。拍遍阑干。”他朝朝暮暮卷帘眺望故乡,本来想向远方眺望排解心中的苦闷,谁料想“故乡一望一心酸”。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之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此时的他看着眼前的水雾弥漫,心里也是一片水雾。“不叫客梦安”的不是天,而是他心中浓浓的乡愁。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他穷困潦倒,“枯荷包冷饭”是流浪者寒酸生活的写照,往昔的“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不再,连吃一顿热饭都成了奢望。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漂泊生活不只是在壮年,也持续到了他的晚年。相比于壮年时的愁苦,晚年的他往往淡语说愁,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悲苦至极。“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二十年来,无家种竹,尤借竹为名。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做櫂歌声。”这是垂老的词人对二十年来的风雨飘摇的回顾,虽然“二十年来,无家种竹”,词人的节气仍如竹一样,从未改变。“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子是高洁坚贞的代名词,象征着词人高洁的情操。淡淡一句“二十年来,无家种竹”也饱含词人无奈、心酸和悲愤,他还是无法释怀,表面上“闲吟闲咏”,实则是一种更为深切的悲痛。
他用最闲淡的词句来描写最深沉的愁思,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无依无靠的流离之感使他尝尽愁滋味,可他没有辛弃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壮,也没有刘辰翁“吾年如此,更梦里、犹做狼居胥意”的慷慨,他更多的是表达一种恬淡的悲壮和旷达,这也许就是“悲莫大于无声”。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竹山先生山河易色、无处容身的愁苦、闲吟闲咏、淡语深愁的悲哀和义不仕元、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永远具有动人心弦的情感力量。(文学院2015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