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时,祖母身体状况忽然不好,先是在医院里住了近两个月,接着又定期复查做康复治疗。我经常在朗州、长沙来回跑的路上。
“河那边舅姥姥家里娶媳妇,你今天回来看哈”,祖父从朗州老家打来电话,叫我回去。为了赶路,我用滴滴叫了顺风车,从长沙回黄花井车站,省去转车耽误的时间,差不多4个小时可以到家。
大概下午一点钟,师兄高鹏在市医院门口接上我。上车后,我们聊起来才发现是同一所高中的。他比我高五届,是那种典型的寒门贵子,和大学同学结了婚,在省城机关里工作,为了供养他,父母和亲友们都竭尽所能。
“我现在越来越怕回老家,压力太大了。”师兄说,这几年亲戚生病、买房都会第一时间问他借钱,拒绝了几次,亲戚们就有些怨言说他忘本了。他老家这几年盖房、结婚生子的人很多,亲友们热衷办酒席收红包,经常跟他强调一定要到场,弄得他花了钱还疲于奔波。
我明白师兄那种活在期望里的感觉,“最后总会有人失望”,我安慰他,一个人只能管好自己。故乡还是得远距离欣赏,隔得太近就容易彼此伤害。
师兄跟我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自己一个人去沅江边钓鱼。他说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平日里,他的主要工作是信访接待,常和一群底层群众斗智斗勇,他最担心的事,是自己和工作对象起冲突,没办法给他三岁多的女儿解释:为什么爸爸要打架。听说我在外地读书,他笑说,也想去外面闯一闯,之后又补了一句,“可是我已经被捆住了”。
到桃源正好是晚饭时候,师兄带着我在黄花井附近找个了小餐馆吃了一碗米粉,说吃完再送我去车站。闲聊时,他给我看了他画的一些字画,这是他的爱好,平日下班他还在教育机构里兼职教小孩子画画。
“单位跟结婚一样的,都是个围城。”握着筷子,师兄感慨,“还是在企业工作自由,不像在单位里,有人熬到头发白了一半,还是写不完材料和报告”,想到师兄说的这些,我真有点害怕。
“从小地方出来不容易,买房买车靠死工资肯定不行。”他说自己正在准备考证,然后辞职自己办兴趣班,朗州这地方人们舍不得花钱,唯一例外是孩子的教育。他一边吃饭一边念叨自己存钱的计划,说自己在计划为女儿念大学后买房子存钱。未来几十年的生活,被他两三句话就拧干了。
他告诉我,前一阵子他在市里碰到曾经中学的老师也在跑滴滴,两个人也是在这个餐馆里吃了碗粉。老师是为了儿子买房筹钱,临了,还叮嘱他不要告诉学校的其他老师。我后来想起,那位老师这两年也快退休了。
到了镇上,师兄给我免了单,说也就是顺路带一程,“我还是第一次晚上开车来乡下,有江的地方还挺美的。”过江的时候他吸了一口烟,趴在板船栏杆上说。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自己,一到涨水的时候,就跑到沅江旁边,看着洪水不停的泛动,一看几个小时,蹲着,坐着,又走走,走了很远,也不知去哪儿,什么都没做,也忘了要吃饭,痴痴傻傻的。
四月的家乡风景很美,花儿开得正旺,可是无人欣赏,农村人各自忙碌着,愁生活,城里人拼搏着,嘈杂着,压抑着。没人停下脚步,停下脚步的人更是无心欣赏。
我慢慢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江面上浮出一团雾气,遮住大半个市镇,只剩隐隐灯光在其间扑闪。那样特别的江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2016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