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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灯火

【新闻作者:何正权  来自: 河南大学报  已访问: 责任编辑:万合利 】

无边的暗夜里,辛苦跋涉的夜行者,最盼什么?

灯火!哪怕是星星之火。

四十多年前,为了上学,我不得不起早摸黑,在家和近十公里之遥的初中学校之间往返。最初每天两个来回,后来一个来回。夏天还好,早上亮得早,晚上黑得晚,一路小跑,出门和归家的时候,基本还能看见脚下的路。过了秋分,跑得再快,夜晚也要摸黑。早上,则在鸡鸣声中迷迷糊糊起床,睡意朦胧之中,到厨房里炒点米饭,吃了后,开了院门,钻进门外的黑暗中。那时没有钟表,估摸时间只能靠鸡叫和自己的生物钟。靠谱的时候,出门就是晨曦,天空越来越明朗,脚下的路越走越清晰。离谱的时候,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走到学校,天才放亮。直到春分时候,昼长夜短,情况才能好转。

故乡是大别山区丘陵地带,山不高,路远。为了赶时间,基本要抄小道。小道,就是田园诗歌中纵横的阡陌。晴天尚好,撒丫子狂奔;雨天的时候,脱了布鞋,在泥泞中踏歌。农家的孩子,都会在田野小路奔走,仿佛海南岛上的黑山羊,天生会在陡峭的山坡觅食撒欢。农家子弟的求学路,再辛苦,也平常。

但是,黑暗,是个大老虎。

家和学校之间,有一条泥土拓宽的土大路。但路程足足十多公里。抄近道,至少节省2公里,只是,一路是田间小道,乱坟深林。中间,还有村民传说中恶鬼迷人的神秘地点。最瘆人的时候,一个新坟平地而起,纸幡摇曳,风吼虫嘶。没有任何照明工具的十三岁少年,想象力正丰富的年龄,白天在教室偷偷看聊斋志异,夜晚一个人孤零零地路过,心里的恐惧,可想而知。农村的夜,旷野的黑,可以用深不可测来描绘,用无边无际来形容。而其实,也真是深不见底。

夜行,是求学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如果看见一盏灯,夜行的少年,就看见了救命的菩萨,看见满世界的光明。

那是初中刚刚入学的时候,夜晚回晚了,父母不放心,就点燃火把,沿放学的路迎接。正仓皇赶路的少年,一抬头,看见前方那团风中摇曳的火把,顿时双眼发热,喉咙哽咽,眼泪要奔涌。毕竟还是孩子,那举着火把的人,肯定是最爱自己的人,火把是世界上最灿烂的花朵,从那个最温暖的胸膛开放,又成为最温暖的胸膛!

但是,但是,少年正在成长的时期,叛逆期。明明爱,却刻意回避;明明感动,却装着不屑;明明需要,却偏偏拒绝。少年把满眼的泪咽下去,大声说,不用你们接,我自己没事,不用接!以后一天天长大,父母困于农活,再很少接我。我心里还是惧怕黑暗,却不敢给任何人说怕。父母眼中,我日渐成长,差不多是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只有我在黑夜里困兽突围一样赶路,回到门前,推开门,看见家里昏黄的煤油灯灯光,感觉到满屋子的温暖潮水一样汩汩涌出,包围我,淹没我,我才知道,我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灯火。

以后,毕业成家,背井离乡。及至父亲离去,故乡更成梦想。四十年改革开放,农村路通电通,天翻地覆。几天前回去探访,倍感欣慰。只是,和过去一样,一到天黑,因为没有城镇里那种路灯,山村依然一片汪洋的黑暗。现在的节能灯,比过去的煤油灯不知亮了多少倍,但不叩开住户大门,仍难看到灯火。

这样的成长经历,对20世纪80年代以前成长的农家子弟,几乎属于共性。我的同伴中,有曾经风雨同行的邹如意、张家春等同学。前者在郑大做了教授,后者一辈子留守县城和故乡。我的前辈中,有从河大校长位置上退下来的王文金。我有幸和他同村,故居相距四里山路。他应该是我们村第一个上高中读大学的人。老人家说:每到周末,我都得地量(老家土话,意指步行),一路小跑,从县城回家,夜路,是必须要赶的。从县城到我们那个叫做王楼的行政村村部,至少三十五公里,没有钢铁意志,不可能在这条路上奔波三年。王校长后来著作等身,执掌河南历史最长、名家辈出的高校,其坚韧执着,是不是就是在这条夜路上滋养的呢?

约十年后,老家另一位先学吴先生(在职官员,故讳其名),踏着王文金的足迹,风雨夜行。有个周六,正值冬日,夜长昼短。尽管一路小跑,到离家三里多地时,已经将近午夜,前边是家乡人嘴里“鬼话”连篇的乱坟岗。少年又累又怕,突然看见路边乡亲临时施工搭建的工棚,工棚里点燃着柴油大灯。这一盏灯火,成了心灵的堡垒。外边的黑暗,更加恐怖可怕。“我实在走不动了,也不敢走了,一屁股瘫软在工棚的地铺上,倒头入梦,一觉睡到天亮。”他说。他求学三年,考入信阳最好的中等师范学校,成为我们的榜样。以后,做了市委某局的局长。

这两位的优秀,我望尘莫及。幸运的是,我不用走他们那么长的夜路。这也是我的失败:我的初中是片区初中,高中是位于本乡镇的普通高中。起点就比王校长差了一大截,终点的差,对我个人而言,成了宿命。

我的身后,一群同乡小兄弟茁壮成长,成为栋梁之才,自然是家乡的骄傲。比如王校长在老家的后人,比如任教北大的邹家兄弟、活跃政商学界的袁家兄弟、张家兄弟、吴氏群体等等。他们几乎都经历过和我近似的求学历程。夜行的疲惫仓皇,人人感同身受。他们后来痴迷城市灿烂的灯火,我实在太理解了。

岁月流逝中,我两鬓斑白,满心沧桑,早已适应了大自然的黑,也日益看到人心的暗。还有什么比人心和人性的黑暗更可怕的呢?相比之下,故乡那片黑暗,反倒愈发温馨,熟悉,纯净。儿时记忆中的风声鹤唳,草木皆鬼,于今仿如天籁。所谓乡愁,兹此而起。

故乡,对于已经老去和将来要老的游子,无疑是一盏最灿烂的灯,不仅要照亮乡愁的归路,更照亮游子的心灵!

(何正权 文学院1988级校友,现就职于大河报)

录入时间:2018-07-16[打印此文]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