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词林纪事》云：“子瞻在惠州，与朝云闲坐。时青女初至，落木萧萧，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唱‘花褪残红’，朝云歌喉将转，泪满衣襟。子瞻诘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幡然大笑曰：‘是吾正悲秋，而汝又伤春矣。’遂罢。朝云不久暴疾而亡。子瞻终身不复听此词。”

暮春时节，花儿已经凋谢，所余不多的红色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树枝上开始结出了幼小的青杏。东坡伤春，朝云悲秋，也许他在思考人生之意，也许在感慨年华不再，也许在感怀身世之情。但是，他终究是东坡。柳絮纷飞，春色将尽，固然让人伤感，而芳草青绿，又自是一番境界，他终究是旷达的。只是她走后，他再也不听此词了。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寥寥数语，言有尽而意无穷。

暮春时节，行人在路上行走，他看到杏花已经快要落尽了，树上还有几丝残红。又青又小的杏子在枝头挂着，看着都让人觉得发酸。一双燕子从他的眼前飞过，它们在空中相互追逐，尽情展翅。他望着它们，恍惚中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这两只燕子是曾经寄居于故乡的檐下的燕子吗？故乡，故乡真的很远啊。

他想起了故乡的春色。邻家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像少女的容颜。他不敢伸手去碰，怕一伸手，她就害羞地躲起来了。曾经他想把她画下来，却发现总是画不出她动人的风姿。后来他明白了，眼睛是最好的画笔，这幅桃花卷已然在他心里住下了。屋后的杨柳刚开始吐芽的时候，远远望去，一片若有如无的青色。它每天都在生长，每一天都是新的模样。终于，它由青变绿了，它的叶子全部舒展开了，它在春风中摇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他喜欢坐在柳树下倾听，听着柳叶在风中婆娑，听着燕子在树间呢喃。他又想起了那条小河，它依然是那么清亮吗？小河从他的屋后流过，绕着整个村子，孩童们追逐嬉戏，大人们谈笑风生，小河边格外热闹。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像纽扣一样，星星点点，洒落在河岸边。

他知道，春天已经回不来了。柳絮因风而起，又因风而散。风越大，柳绵越薄，春色就越少。春天终究会过去的呀。“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多愁之人向来多感，盼春来，惜春去，伤春短，此情总是难免。他多想把春天抓住，一直生活在春天里。但是他又告诉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春色结束，总还有芳草为伴，总还有更多的风景，何必兀自悲伤，留不住的东西就放手吧。

沉思之际，他听到一串笑声。此时，他正走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之外。他向声音处望去，看见一双摇摇晃晃的秋千绳索。清风吹来，送来一阵铃声般的笑声。他看到一缕发丝在风中飘扬。他呆住了，暮春时节的风真让人沉醉啊。

他望着院墙，想像着那串笑声的主人的模样，他想，她一定有着温婉的眉眼和恬美的笑靥，她的青丝随着秋千在风中飘扬，她笑起来一定很美。他很想看到她，却又不想看到她。他想让她知道他，却又不想让她知道他。他无法移开脚步向前走，就那样站在墙外，焦急又紧张，甜蜜又惆怅。

不一会儿，秋千停了，笑声消了，只有风还在吹。他左右踟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望着墙头，笑声的主人已经走了吧，她肯定不知道墙外之人在为她而焦急，为她而甜蜜。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路上的行人，他们肯定都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美丽的邂逅，捕捉到了暮春时节最美丽的风景。那个笑声的主人，那个有着温婉的眉眼和恬美的笑靥的少女，就像春天一般，在他的心头一晃，很快就不见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拖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春天的风啊，又美好又忧伤，他想。（文学院2015级）